哈妮娅

“你看見那個小夥子了沒，他是這城市裡最有錢的公子吶！”手裡懷抱著一歲大孩子的姑婆對著剛娶進來的媳婦兒竊竊私語。

“是嗎？看起來很溫潤的樣子。”媳婦兒眨巴眨巴眼睛，單純地接過孩子，摟在懷裡。

“誰知道？但我在這裡那麼久了，才知道他是個——”

“老不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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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和田家是世交，雖然他知道田家有個小兒子聰明淵博，長相清秀品行又乖，但實際上他和田家根本沒有交集，多半也只是他父母的一廂情願，他從城外的高中轉回這個小鎮，奔波勞碌，只是為了見一見這個田家小孩。

“碩珍，柾國是個乖孩子，他的哥哥去世了，心裡很抑鬱，你可以幫助他的吧？”母親用輕柔的語氣拜託他，溫柔又疼惜，碩珍沒有拒絕的資格和理由，勾起唇角點頭答應。

他站在田家豪宅門口，身旁站著母親和父親。面對面，有著素未謀面的兩夫婦，他們的面貌憔悴，但是服裝靚麗，在他的眼裡，只不過是待客的禮貌罷了。

“你就是碩珍嗎？長得真好看。”田先生勉強勾起微笑，而碩珍回以開朗的笑容，鞠躬自我介紹，像是他母親告訴他要做什麼一般，恭敬得來不疏遠。

終於，田夫人燦爛地笑了起來，從她的身後牽出一個瘦弱的身影，那是一個非常纖細缺乏營養的身體，但是他的臉，不是傳說中的清秀，而是更加亮眼的，乖巧和跋扈的柔密結合體。他的眼睛很大很圓，甚至很亮，即使他沒有抬眼，碩珍依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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柾國抬起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比他不懂高出多少的青年。他有一頭很溫和的褐髪，然後他有肩膀。不是一般的肩膀，而是廣闊異常的肩膀。接著他的面孔，是他一生中見過，最不切實際，也是最美麗的面孔。

他忽然單膝跪在他的面前，一雙溫熱的手捧著他的臉，他猝不及防地要退一步，卻迷失在散發馨香的軀體。

“柾國，我們出這個小鎮玩玩吧。”青年攬著他的身體，他想起大哥，眼睛積滿了淚水，他掙脫母親骨感的手，抱住眼前毛茸茸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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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多麼的相愛，柾國想。

碩珍攬著他睡覺，他們會在蘋果園兩人待到凌晨都不願回家，碩珍會做飯給他吃，碩珍會在無人的蘋果園親吻他的臉頰，亦或者是額頭。而柾國會把一切都分享給碩珍，他對碩珍的全部笑話都給予反應。

“哥，我已經成年了，我們就做吧？嗯？”柾國和碩珍跑到蘋果園，他抱著碩珍手臂，央求。“不能，柾國。”碩珍拒絕，所以柾國遵守。

他的手環在碩珍的腰上，施力將他拉入懷裡，嘴唇強勢地壓在碩珍的，刺激又輕快。碩珍將手掛在柾國的脖子后，踮起腳尖加深這個吻，兩個身子糾纏起來。

田夫人的一籃蘋果摔落在地上，嘴巴震驚地發出驚呼聲，而碩珍在看見她眼裡的怨恨和憤怒后，歎息一切即將的來臨。

母親將他拉到拿來懺悔的祈禱室。

“我就懷疑你怎麼從來就不對女生感興趣，碩珍，你和柾國到底有什麼？”

“沒有什麼，母親。”碩珍順服地回答，跪在地上。

“碩珍，我...我知道你喜歡男生，但..你也知道柾國的父母不會允許的對不對？”

碩珍沒有回答，但是他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

“柾國要結婚了，你也回去城市吧，你找一份工作，再也不要回來了。”破碎的母親疲憊地離開了祈禱室，碩珍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他嗅到在門外父親只有在絕望的時候才抽的煙。

“走了。”他的哥哥拽著他的手臂，穿著很是邋遢。碩珍低頭看著行李，還有母親留給他的金錢。

哥哥毫不留情地拽著他，走過父母的房門前，碩珍猶豫著那一聲再見。可是哥哥拽著他，嘴上催促，別有任何留念了，不要想，走，馬上走。

所以他被拖到火車站，哥哥重重地將他推入門口，邋遢的手插入褲袋。

終究他一句話，都沒有留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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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先生，恕我冒昧，請問你的年齡是？”買蘋果的年輕女孩兒長著紅撲撲的臉蛋，像蘋果一樣可愛羞澀。

“我今年三十四歲了，小姐。”碩珍低著頭接過一袋子的蘋果，接受她的注目。“什麼？！你看起來只有二十歲！”

他不為所動，微笑起來，點頭離開。

他到了一所大學，他的室友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舞者。牙齒很白，笑起來非常溫暖有感染力。

“碩珍哥，你怎麼都不來舞會啊？”號錫撲到他的床上，頑皮的頭髮飄散，搭在他的額頭。“號錫想念我了嗎？可是我跳舞好爛。”碩珍撫摸號錫的劉海，放下手上的書本，和他一起滾在床上。

“舞會不重要，你一定要來我的比賽哦，一定！”

碩珍看見他的身體纏上了自己的，他閉上眼睛，發出察覺不到的歎息。

號錫是多麼的耀眼美麗，舞動的四肢強勢且簡潔，他把所有的汗水拍打在空氣之中，激起碩珍心中的漣漪。

可是不可能啊號錫，我們不可能。

碩珍收拾行李，在夜裡暗暗從宿舍逃出去。眼睛閉起來，他獨自站在明天號錫的舞蹈比賽地點，木然地站著，直到太陽漸漸升起，腿漸漸廢掉。

他在一個吃播放送中認識了一個健康、笑容滿面的孩子。

他叫智旻。

無論是對他的笑話毫無免疫力還是笑的時候會完全倒在他身上這一點都讓人從肚子里感到愉快，碩珍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個紅光滿面的年輕孩子。

“哥，哥？”智旻穿著長袖短褲，大腿緊緊夾著他的脖子，硬是把碩珍的注意力投在他的身上。“我們播吃放吧，粉絲都在期待了！”

碩珍笑著應允，智旻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他不能忍受別人受苦，儘管力量微薄也願意付出努力，再難過也會撐起笑容，這一點，不知道為何佔據了他心中的一處柔軟。

他的小手指胖胖的，撫摸他的臉的時候，還是無意間搔弄他的髮絲的時候，清涼、柔軟。他敏感甚至執著，碩珍難以退卻，狠下心也難以在他的祈求中留下。

可惜金碩珍是個殘忍的人，他始終沒有為誰停下腳步。

第一次來到大邱，是因為一個叫做金泰亨的小混蛋。他們交往了，他們同居了，滑稽的是，同居計劃還包括他的奶奶。

他沒有見過那麼孝順的人，他想起了此時應該被埋入無名墳墓的母親，離別前兩鬢白須的母親。如果他是個乖孩子的話，也許可以見證母親此般的美麗。

在他例行烹飪的責任的時候，泰亨，還有他的朋友玧其圍了過來。泰亨一點都不忌諱地從背後擁抱他的腰，用牙齒摩擦他的背脊。“今天我成年了，好不容易成年了，你就接受我吧？接受我吧？”

碩珍的臉色一僵，木質湯匙掉落鐵盆。好久以前，他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讓他想起。他好不容易，遇見了可以讓他忘卻的那個人。

“哥...你討厭我嗎？”泰亨露出欲哭的道歉聲響，碩珍當著他的朋友面前，捧著他的臉，柔聲道：“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大邱的最大優點，就是夕陽的時候，所有一切都會浸泡在柔色的溫暖中，讓人慵懶。

“你果然要走嗎。”泰亨的朋友，玧其出其不意地在門口，逮到了要離開的碩珍。

“嗯，不要告訴泰亨。”碩珍的手搭在他的頭髮上，惹來他的一陣躲避。“你知道瞞不久的，也許下一秒鐘，他就會怨恨地看著你。”玧其瞪著眼珠子，碩珍想低聲笑兩聲，最終將其化作歎息。

“是啊，你也知道阻止不了我，故意過來是想知道我離開的理由嗎？”玧其斟酌了兩下，並沒有否認。

“就像你所說的，我隨時都會被發現，我們轉換一下地點吧。”碩珍露出白牙齒，扯過玧其坐到大邱這區唯一的蘋果園外面。

“我想要誠實，然後你能夠保守秘密。”他語頓了下。“我在好久以前，很愛過一個男人。然後我們被拆散了，我們被譴責了，所以我們認命了，從那個時候，我發現我的時間凍結了。準確來說，我無法老去。我看著一個人最耀眼亮眼的瞬間，但是我不能忍受他成為殘花敗柳的那一幕在我眼前。”

“我連我最愛的人都不能見證，沒有任何資格讓其他人代替他老去。”碩珍很簡短隱晦地解釋，等待玧其的反應。

“你真是個自私殘忍的混蛋。別人毀了你的人生，你就毀掉泰亨的人生？”玧其狠狠地瞪著他，碩珍難過地回望他。

“我是個混蛋，但是我知道你還在，玧其，我要走了，玧其，照顧他，玧其，幫我減低他的傷害，玧其...至少你還在他的身邊。”

我只是妒忌罷了，玧其。妒忌每一個你們，都有被等待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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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了個四十年，碩珍回去了釜山。

雖然內心擔心會有人認出他的樣貌，但釜山無論是風景還是地域都與之前有極大的差別，人口稀疏，別說會指著他的臉震驚的人了。

釜山很冷，這點倒是怎樣都不曾改變。

遠遠就看到令人破碎的荒廢蘋果園，碩珍止住了腳步，眺望身後曾經踏過的偏偏田野。如果碩珍沒有離開的話，這裡會是他最既往的家。

花了辛苦的時間回憶，他終於下定決心，橫跨所有蘋果園，踩過所有被折斷的樹枝，打開完全沒有被任何人理會、無鎖的大門。陳舊的空氣里，有一個扶弱蒼老的男人在床榻上，直直地躺著。

他的心臟狠狠地遭到抨擊，碩珍軟了腿腳，輕輕地、慢慢地、移動到床沿。

男人有著深深的眼袋，百皺的臉頰，深淺不一的雀斑不滿他的臉上。嘴角已經殘敗，昔日不羈的眉毛，如今也不剩多少。碩珍花了接近十分鐘的時間來跪下來，用手捧著那破碎的面孔。

在碩珍眼中，他依舊是美麗的。

眼下的人睜開眼睛，瞳孔一瞬之間縮小，碩珍見到了那唯一一直不變、保留初心的雙眼。

又大，又亮，極致美麗的眼睛。

驕縱，但是無害的那雙眼睛。

“哥...你來見我了嗎？在天堂，原來可以看到你最美的樣子啊。”柾國滿足地眨了眨乾澀的眼皮。“哥？你怎麼哭了，我還以為天堂沒有傷痛，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呢...”

崩塌，碩珍終於崩裂瓦解。

他捶打床榻，他撕裂大喊，他把臉埋在柾國殘舊的襯衫高聲嗚咽。

“哥...別難過嘛，我快來了，我知道你等了我好久...我快來了...我快來了。”碩珍眼睛掙得很大，他見證了生命的升起和衰落，孤獨和恨意搖晃著他的神志，震動他的思想，謀殺他的意志。

在他的眼裡，柾國依舊是美麗的，所以，他會放下一切。

他都會放下一切。

沒錯碩珍是個可悲的混蛋。傷了一堆人的心還以為自己沒有被愛過，他一直都沒有認為自己被傷的很重，但是有時候傷痛會在那個時候決堤，崩裂，就像是他在見到柾國的最後一面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可以那麼沒有形象自持，脫掉溫和的面具，哭的心碎。

玧其是個特別的角色，因為他是格外理智而且心直口快，所以推動了碩珍要停止自己難看的舉動，進而去見柾國那顆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