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妮娅

“泰亨你殺了人嗎？你殺了人嗎！”

寒冷，寂寞。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啊。

膝蓋不聽話地跪倒在地上，連同他的身體，一起癱倒在光滑冰冷的褐色瓷磚，沒有任何感覺，硬要說的話，就只是冷罷了。

“泰亨啊，你真的殺了人嗎...”

那聲音包裹著他的腦袋，既失望地、又崩潰的。

睜開眼睛。

絕望立刻爭先恐後地爬進他的腦袋，叫囂著昨晚引發的悲劇的真實性。

旁邊沒有他的身影，呵，怕是離開了吧。

廚房有人移動的聲音，他再次嗤笑一聲，每天早上多愁善感個一樣的東西，自己也不煩悶。

“醒來了？吃早飯吧，難得我下廚。”碩珍脫掉圍裙，表情很僵硬，他推測這餐是餞別的最後一餐。

不吃白不吃，不管第幾餐，只要是他做的，千山海外都要奔過來吃。食物不是特別值錢，金碩珍也不是特別完美，但金碩珍做的食物有錢都弄不出來。

面對面在一個很小的桌子吃飯總是可以輕易地看見對方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又發現了碩珍幾乎沒有動筷，倒是他一個人狼吞虎嚥。

“給你吧。”碩珍將自己的碗飯推過來，他毫不客氣地繼續接過，獨自一人解決了兩人份的食物。

他很不喜歡洗碗，超級討厭，但這是碩珍定下的法則，雷打都打不動，泰亨懶懶地拿著幾個碗，毫無心機地開始刷碗。

“泰亨啊。”他聽見碩珍的叫喚，他自律地關掉稀里嘩啦的水源。

停頓了三秒，身後的碩珍終於嘆出了顫抖的氣息，那麼快就談這個嗎——

“你覺得昨晚的事可以完全無視嗎？”很平和地、碩珍問。

泰亨放下已經洗淨了的筷子。

“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隨時都會有警察查到這裡，那你還不走。”泰亨冷言道，顯然並非特別介意自己的死活。

他沒有看碩珍的表情，不過他推測應該是他很不想看到的那種表情。

“我當然會走，我可不想為了你毀了前程。”

泰亨的手頓了頓，手指關節敲到尖銳的邊角。

“是嘛。”

然後他打開吵人的水源，企圖沖洗掉自己的神志，也有可能是記憶。

三個小時了，警察即還沒有來，碩珍依舊沒有離開。泰亨想笑自己太過多愁善感，他連下殺手都做了，自己都自身難保，還擔心什麼別人。

雖然如此，但他現在不趁機做些以後做的事嗎？反正他就快被毀終身。

但是他既沒有固定財力來源，也就學生一枚，人生也沒有特別慾望，不，是他現在沒有任何慾望了，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等待別人架走他，不去想這裡的事了。

“喂。”

他睜開眼睛。

“柾國的畢業典禮快結束了，你還不整裝出發。”

碩珍從他的衣櫃拉出幾件他只有去宴會還是聚會才穿的名牌襯衫，他腦袋有點脹痛，隨便選一件就直接換上。

碩珍拿梳子梳理他的頭髮，掉下來的髮絲提醒了他前幾天才染了金銅色的頭髮，也同時發現碩珍今天穿得很端莊，雖然他平時也不怎麼邋遢。

他的寬厚的手按進他的髮絲，泰亨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臉埋進他的懷裡。

“好了，快來不及了。”

他被推開，但是那雙溫柔的手貼著他的後腦勺，依舊溫和。

柾國學校的畢業典禮很盛大，他的人氣看起來也非一般，被唸到名字的那一瞬間就激起了眾少女的尖叫聲。

泰亨勾起了嘴角，他好幾年前也是那樣。

“泰亨哥！”柾國抱住他的脖子，興奮地尖叫出他的名字。

確實，柾國和碩珍的關係很好，因為他們其實是鄰居，不止住的很近，柾國打工的位置還和碩珍的公司靠的很近。

而泰亨，名副其實的前輩，在好幾年前，是和他形影不離、比情侶還親密的兄弟。自從他上大學了后，兩人就鮮少見面。

目光察覺到一個嬌小的身影，樸智旻，樸智旻走著過來。

哦，原來他也來了。

“碩珍哥，還有柾國兒~瞧你嘚瑟，別以為畢業了就可以胡作非為。”智旻張開笑容，很開朗。

“哦泰亨，好幾年不見，衣服檔次高了不止一點啊，只是臉嘛...好憔悴。”

他說憔悴。泰亨從前一晚就沒有照鏡子了，但他昨晚睡得很好，黑眼圈應該沒有才對。就算有，碩珍也應該會提醒他，所以這是在憔悴什麼？

“泰亨，你的臉怎麼那麼疲憊。”碩珍捧起他的臉，關心至極。他在演，而且是個天生的戲子，那麼溫柔地看著他，嚴重讓他有了碩珍其實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知情的錯覺。

智旻別開了臉，道：“玧其哥和南俊哥都有來，號錫哥就在那邊！”他蹦起來招手，對方受到訊息，疾步走來。“你瞧你，多大的排場，所有人都來了，就連銷聲匿跡的金泰亨都請來了。”

泰亨的眼睫毛顫抖了下，把手插在口袋，倚在墻壁，有些想避開這個交談。

他已經不擅長說話了，他已經不適合氣氛製造者這個職位了，他已經不純真了，他已經不配在這裡忘懷一切地說天談地了，他的身體已經受到排斥了。

“學長！”有人蹦到他的懷裡，少女的清新湧進他的鼻腔。

不認識的麵孔，但他卻是在這裡就讀的前輩沒錯，所以應該要有印象才對。“我知道我遲了兩年和你告白不過！你今年有來實在太好了！”

他一懵，手被塞了一包曲奇餅，外皮被包的很精美。

“你今年畢業嗎？”他突兀地問她，看見她紅撲撲的雙頰，勾起了微笑。

她急速回答：“是的，幸好來得及。”

“那麼的話，畢業快樂，當做是這個的謝禮。”他晃晃曲奇餅，將原本要送給柾國的玫瑰交給她。

她難以置信地接過，笑意爬滿臉孔，和他道謝後就跑走了。

“哦莫，也沒有想象中的頹廢？還有妹子可以撩哈哈。”號錫往他背後一拍，他一抬頭，看見七人到齊。

碩珍在和玧其交頭接耳地聊些什麼，反正他沒有知道的慾望。

他們去了當地的餐廳吃飯，長男、也就是唯一工作了的碩珍結賬，他們在閒聊，唯一不常見面、並且不住在這裡的泰亨在桌角，孤僻到讓他們幾乎認不出來。

“你看看泰亨，他都不說話，不要排除他啊。”南俊這個大嗓子。泰亨在心裡暗罵，他壓根兒不想搭話。

“你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而且柾國兒為了大家能夠聚在一起推掉了所有聚會，你應付下吧。”碩珍的嘴唇靠在他的耳邊，泰亨咬牙。

抬起頭。

“就是說啊，只有南俊哥知道我的苦楚！”號錫和智旻發出一起爆笑，他努力地找，不斷地找著原本的自己。

他被推進海里，大夥兒原本一早就打算要去海邊，而柾國要體驗大人在海邊喝酒的生活，他不知狀況地加入其中，但他始終喜歡海邊的味道，他沉溺于海里，身體浮在海洋之間。

碩珍不知什麼時候就游了過來，壓一個吻在他的太陽穴，輕聲道：“做得好，寶貝。”

他指的是自己開朗的表現嗎，那樣的話他確實需要被稱贊。

“泰亨。”碩珍將手環在他的的腰圍，兩人的身體瞬間壓在一起，碩珍把頭倚在泰亨的肩膀，鼻子搭在他的脖子旁。

泰亨的呼吸一止，雙手自然地捧起了他掛在他身上的雙腿。

“我愛你。”他說。

泰亨忽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支撐著地面的腿一軟，整個人往後沉入了海水之中，連帶著碩珍，一起。

他打開雙眼，藍天色的水浸泡著他的臉，碩珍看起來柔軟，並且抱有愛意。雖然他緊閉著雙眼，但是他可以從他腰間緊緊的雙手判斷出他的堅持。

然後他發現他自己太過放任自己沉溺在這一瞬間了，他的胸口開始因窒息而悶痛，雙眼也無法自如地將顏色印入腦中了。想到眼前這個害怕的人兒也陪他在這裡發呆，他掰開他的手，用赤腳，將他，踢開。

這次他睜大了眼睛，很震驚。

泰亨看他無法控制地被踢回上游，終於張開了雙臂，任由身體漂在海中。

儘管他死不了，他依舊厭惡著，碩珍在他懷裡一副誓死不離開他的模樣。

超厭惡的。

睜開眼睛，背後是濕熱的黃沙。

周圍是擔憂的夥伴的雙眼，面朝的是熾熱眩暈的太陽。

果然死不了，所以他在幹什麼傻事。

身體有些沉重，他倚在躺椅上，看著其餘的人繼續玩鬧。

奇怪的是，碩珍消失了。

他生氣了嗎？不過也好，人生就是要閉上眼睛，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放手曾經有的東西。

奢侈什麼啊，金泰亨。你這個即將生活在人類階級最底層的廢物。親手殺了自己親生父親的敗類...不過敗類殺了敗類，也未嘗一件對人類的貢獻嗎？

他都快迫不及待地受到應得懲罰了，

快結束掉折磨人的等待吧。

回家的時候，門把是未上鎖的，泰亨想，劫匪是倒霉地來到了自己的房子，這裡根本沒有價值的東西，比較貴的，說不定是冰箱旁邊的鋼琴。

出乎預料，妹妹安靜地坐在他的床上。

他的心臟震動了兩下，呼吸艱難了起來。

“哥，進來吧。”妹妹蒼白的臉勾起了柔弱的弧度，他木然機械地彎下腰將滿是沙的鞋子脫下，踏入了自己的屋子。

“其實，我昨晚去自首了。”

泰亨等待消息的真正意義掃描完畢，手指發涼。

“但是碩珍哥阻止我了。”妹妹迅速地加上這句，他猜想方才他一定面如死人。“碩珍哥他，我方才看見他，他說他已經幫我們解決了...”

不好的預感壓著他的胸口。

“對不起哥，碩珍哥去自首了。”

他的腦袋天旋地轉，雙眼發黑。

“他說如果你去自首他就自殺在你面前。”

妹妹哭著握著他的手，那雙玉手滿是淤青，鉗著他的肌膚，壓迫他的神經。

再一次失衡，他的身體像幾個小時前一樣，直挺挺地往後倒下，在下墜之前，他的頭疼至發涼，重重地敲在矮桌角，妹妹的面貌模糊不清，但他該死的暈不下去。

“哥...哥！”妹妹的泣音讓他振作起來，他的手繞過自己的腦袋，摸出濕熱的血液。

妹妹自作主張地拿走他的手機撥給智旻，也就是她現在最為信任的存在，泰亨閉上眼睛，忍住作嘔的慾望。

半響，他的身體被舉起來。果然是智旻，即使他在和以往一樣美貌，此時也只是徒增他的難堪罷了。

“去醫院，去醫院！”他丟下妹妹，抱著泰亨駕車衝到了醫院，他被縫針，他被迫休息，他被迫包扎。智旻在外面全程盯著他，他發出幾乎聽不見的笑聲，不知是太恨，還是太無奈。

“啊啊啊啊啊！”泰亨捶打病桌，反應太過激烈地大聲尖叫了起來。

智旻衝進來按住他，驚慌的臉刻印在他的記憶。“智旻...智旻！”他放縱自己哭倒在智旻的袖子，拼了命尖叫，拼了命掙扎。

“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碩珍哥，碩珍哥！啊啊啊啊啊！”

智旻的手一頓，強迫他的臉抬起，看見淚痕在臉蛋上，髮絲凌亂的泰亨。

“碩珍哥怎麼了？”

“碩珍哥...死了，爸爸死了，我也快死了，哈哈哈哈哈！”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啊。

泰亨恢復過來了。

泰亨是這樣認為的。

碩珍哥是不是自首了，他完全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如果這是他的願望的話，他也有無視一切的能力。

他有懷疑過玧其和南俊知道這件事的後續，但已經不重要了，至少他不想認為那是重要的。

他睡在原本的房子，想，如果有一天碩珍回來了，他可以養活他，他們可以互相帶著沉重的負擔，活下去。

即便他再也沒有回來。

這是泰珍文，但分量好像有夠少，我其實寫不了除了碩珍以外的cp文，這次能夠一泰亨為中心地寫實在是出乎預料。

結局很怪，因為碩珍是不是去自首了，泰亨到底活得怎樣，他的妹妹是不是說謊都是未知數，但碩珍沒有再回來是個事實就是了。